解構禪宗公案 | 如何應對和理解 | 萬法歸一的終極問題

在我寫完《聊聊開悟的常見誤解以及開悟的層次》一文後，有人問我，如何看待禪宗公案，以及如何回答禪宗公案。比如，曾經某寺院就用過這個考題來問修行人 —— 萬法歸一，一歸何處？後來，這也成為近年來，參禪者們經常討論（or 爭執）的話題了。

其實，要理解禪宗的公案並不難，大體可以分為兩層。第一類是證悟，第二類是解悟。

先說證悟

證悟之類是沒法通過理解就能夠辨明的，即無法辨明對方是否真的是證悟者。要是那麼容易辨明，國家就容易以此立法，立個標準，然後讓大家來通過考試，或測評了。合格者再發一個證書。很顯然，禪宗的證悟者是沒有這樣一個統一的體係的，基本上都是各個宗派自己的傳承，關係好的宗派之間，也會來往，相當於一種相互承認了，但一旦某個寺院出個醜聞，其他宗派也不見得會出來擔保了。以上這個是現狀，就不展開了。可能也會有人來說，如果佛教有一個統一的、有實權的統一機構來認證，該多好呀。 —— 其實也未必好，看看其他有最高機構的宗教，很難保證裡面不會腐敗，不會藏汙納垢的。不過，一般人都不讀宗教史，很難了解某個宗教的全貌了。所以，就只打住。

不過我還是想要提一下證悟的最低標準 —— 徹底破除五個不正見，尤其是最頑固的身見，也可以說證“無我”。此時還有各種貪瞋癡，尤其是習氣裡面的貪瞋癡，這些是需要很長時間才能慢慢去除幹淨的。如果排除極少數的情況，或者說故意“示現”的情況。大多數證悟者，都不會再是一個自私自利的人了，修養很好的人，平常中相處，會給人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。為何要排除少數情況，以及“示現”的情況呢？因為以此作為借口來混淆證悟者的人，導緻證悟被濫用的情況太多了。大多是一些宗派的維護者，或某些人的狂熱粉絲為了維護某些人，可以把一切連世人都不恥的行為，強行解釋為“示現”了。

說回公案中證悟的情況，先看一個例子。

《壇經》（通行本，敦煌本無此）：一日，師告衆曰：「吾有一物，無頭無尾，無名無字，無背無面。諸人還識否？」神會出曰：「是諸佛之本源，神會之佛性。」師曰：「嚮汝道：『無名無字』，汝便喚作本源佛性。汝嚮去有把茆蓋頭，也只成箇知解宗徒。」

白話翻譯：有一天，六祖對徒弟們說：“我有一樣東西，它沒有頭也沒有尾，沒有名也沒有字，沒有背面也沒有正面。你們知道這是什麼嗎？”神會的回答說：“這是所有佛的根本，也是神會自己的佛性。”六祖回應道：“我剛才告訴你們它‘沒有名字沒有文字’，你卻立刻把它稱作‘佛性’。你這樣做，只是像那些理解但不徹底的信徒一樣，用茅草遮住了自己的頭。”

這個例子中，如果從“知解”的角度來說，其實神會的回答是正確的。但卻被六祖嗬斥了，並說他只是一個“知解”的禪宗信衆了。在拒絕“知解”的角度來看，這個例子毫無疑問是最直接了當的了。但，這種拒絕“知解”的公案，確實少見的。多數的公案，都是允許“知解”的。我們再看一個例子。

公案 —— 字黑紙黃

有僧人問圓澄嚴禪師：「大藏經中除了經律論之外，還有什麼奇特的地方？」
圓澄嚴禪師回答：「當然有，只怕說出來你不相信。」
僧人說：「只要您說，我就相信，那到底是什麼呢？」
禪師回答：「大藏經中，黑的是墨，黃的是紙。」

這個公案比較直白，就不翻譯成白話文了。這個公案中的禪師的回答，好像是連小學生也知道的基本常識一樣，區別是古代的紙多是黃色，現代的紙多是白色。為何禪師要這樣回答呢？因為“法爾如是”，就像冬天會冷，夏天會熱一樣“自然”，自然界就是這樣運作的，按照各自的規律在運作。各自的規律又是什麼，本質上來說，還是因緣，或是空性。再來一個

公案 —— 不洗塵不洗體

有一次侍者請石梯和尚入浴洗澡，師曰：「我既不洗塵垢，亦不洗身體。你要我洗什麼呢？」
侍者回：「和尚先去洗，我待會就拿香皂給你。」
石梯和尚聞言，嗬嗬大笑。

石梯和尚笑得應該很開心了，侍者都已經“開悟”了，那為師的當然開心了。這個故事可以稍微解釋下，公案裡面，經常用一些暗語。這裏的侍者讓石梯和尚去洗澡，本來是一件例行程序而已，就像吃飯喝水一樣。侍者提醒石梯和尚到了該洗澡的時間了。石梯和尚卻考驗了他一下，說到，我不需要洗塵垢（可以暗指煩惱），也不需要洗身體（可以暗指佛性），那我洗什麼呀？

一般的人，遇到這個問題，肯定是要琢磨一番的。肯定是順著問題的思路去想 —— 那洗的是什麼樣？以最常見的問題來說，那洗的就是貪瞋癡了，其實貪嗔癡也是煩惱的代名詞，除了貪瞋癡之外還有什麼可去除的呢？然後就卡住了。

但侍者沒上他的當，而是用該幹嘛就幹嘛來回答，就說，你先去洗，我一會兒拿香皂給你。石梯和尚聽到了，反而高興地哈哈大笑了。這裏就是說，修行人，無論是開悟前，還是開悟後，都是該幹嘛幹嘛。隨順自己的因緣，自己的角色，把自己的本位做好。

作為在家人，肯定有家庭的責任，那麼該養家養家，或者該學習學習，該上班上班。
作為佛弟子，還有學佛的責任，該讀經讀經，該打坐打坐，該念佛念佛。
如果是出家人，其實也是一樣，跟著寺院的安排行事就可以了。

以上兩個公案都是允許“知解”的，這不等於我就斷言說，圓澄嚴禪師和石梯和尚的侍者一定沒有證悟哦。而是說，在公案的解讀層面，是可以從“知解”的角度去解讀的。對應到我前面的文章《聊聊開悟的常見誤解以及開悟的層次》中所說的“解悟”。也就是說，如果你“解悟”了以後，又了解公案的“套路”後，是可以從知解上回答公案的。

不過，其實不同的宗派對於“解悟”的內容其實還是有區別的，我們還用佛學上的四個分類來說：基礎佛法（因緣），般若（空宗），唯識，如來藏。如果是一個南傳的證悟者（基礎佛法的證悟者），如果他不了解禪宗的話，也未必都能對得上禪宗的公案。這就像證悟者，如果沒有學過英語，也不會未經學習就直接能說英語一樣。無論多麼厲害的高僧大德去不同語言的國外演講，都是要帶翻譯的，這就是最好的例證了。所以，以這四個體係來說，要對如來藏有所解悟，並且了解禪宗的“套路”，才容易回答公案了。

簡述下如來藏（或佛性）思想的核心，可以用空如來藏，不空如來藏，和空不空如來藏來表達。空如來藏約等於般若的空，不空如來藏約等於唯識的有，空不空就是不執空也不執有。空如來藏可以用來否定一切事物（一切都非）。不空如來藏也可以用來肯定一切事物（一切都是）。空不空就是中道，該空時空，該有時有。

那麼從“知解”的角度上，該如何回答公案呢？其實很簡單，就是不陷入問題本身的陷阱就行了，然後隨便回答一個都對。我們再看一個公案，來驗證下，這個套路對不對。

“什麼是佛？”
“麻三斤。”

比如這個公案，如果不知道“套路”，很容易陷入問題本身，而回答到，佛是覺悟者等等。雖然從佛學上是正確的回答，但卻不是公案所需要的回答了。公案的回答是什麼呢，“麻三斤” —— 一件和佛法完全無關的事情。表面上無關，但從不空如來藏的角度來說，“三斤麻”也是如來藏，也是佛性，自然也就是佛了。所以，按照這個回答的套路來說，不僅回答“麻三斤”是對的，回答什麼“筷子一雙”，“饅頭兩個”，“一只鴨子飛過去了” —— 都是正確的“知解”回答了。學會了這個“套路”以後，再看一個公案。

“什麼是佛祖西來意？”
“庭前柏樹子。”

是不是就很容易懂了。什麼是佛祖西來意？意思是問，為何佛陀要出世？按照佛學的回答當然是，弘揚佛法，覺悟衆生，教導衆生離苦得樂了。但這個回答並不符合公案的“套路”，一定要回答無關的才行。表面上無關，但從不空如來藏的角度來說，“庭院前有柏樹”自然也是如來藏，也是佛性，這是此思想中的最高宗旨，那當然就是佛出世所要傳達的最重要的意思了。所以，公案中就回答說，庭院前面有一個柏樹。按照這個“套路”，如果剛好有只鴨子，你依舊可以回答“一只鴨子”，這還是正確的“知解”回答了。最後再來一個練習題。

萬法歸一，一歸何處？

這個回答就簡單了吧，任何和問題無關的回答，都可以是正確的了。所以，你依舊可以說，一只鴨子。所以，從知解的角度來說，回答公案，或者是機鋒並不難。難的是證悟了。證悟者的回答，是當下的直接回答，不用經過思考推理後再給的回答，更不是看了這篇文章後給的回答了。就算是“解悟”之後，也還是需要繼續努力的，嚮著證悟的方嚮努力了，只是真正的解悟者，知道該如何努力了而已，而且一定會比解悟前更加努力的。

小心鬨笑話

因為禪宗的公案裡面，機鋒當前，大多數是隱喻的。所以，有些人不懂套路，或者只是學會了套路，也可能會瞎撞出一個“正確”回答的。最有趣的故事當屬“畫餅成禪”這個公案了。

畫餅成禪 http://fo.sina.com.cn/culture/2015-11-26/doc-ifxkxfvn9030176.shtml

最後，公案雖然好玩，但仟萬別沈迷於此啊。以修行佛法的人來說，最終還是要腳踏實地好好修學的，要回歸自身，努力提升自己的修行才對，以便早日證悟，這樣的話，公案就更好玩了。

愚夫合十

写于 December 8, 2023