提倡整体生命关怀 —— 对一位年轻的同事的临终关怀

备注：本文已经征得当事人家属同意，另本文的目的在于介绍整体生命关怀的理念，如有进一步的兴趣，建议多关注您身边的一些机会，如福利机构，养老院，寺院等。

公益背景

我所从事的公益服务叫做“（临终）生命关怀”，主要的服务的对象都是临终的人，即生命接近结束的时候。大体上可以分为三种情况：老人临终，大病临终和突发事件。非临终情况下的关怀问题，大多属于心理咨询的范畴，个案较少，华人还不太习惯看心理医生或寻求专业的心理帮助，所以我们公益的重心还是“临终关怀”。

善终是最早的五福版本之一[注1]，无疾而终，无论心理和生理上都是最放松，最自然的时候。这样的善终，当然都是大家所希望的，无论对于本人还是家人，朋友，都会是一种最自然、最体面的方式。然而，生命是无常的。没人知道我们什么时候会离去，没人知道我们在哪里离去，也没人知道我们会以什么样的方式离去。经验告诉我们，大多数情况下，无论是大病还是突发，大家都是毫无准备的…… 因此专业的知识储备和服务至关重要。

幸运的是，随着经济的发展，社会上也逐步提高了对于整体生命质量的重视，其中就包括了临终部分，即使是死亡，也讲究质量和体面。正是基于这样的背景，社会上也开始出现了越来越多安宁疗护，临终关怀等机构。而我们的公益组织正是其中之一。

和同事的互动

第一次知道同事重症的事情，是在公司的内部论坛捐款时。虽然也捐款了，但是还是觉得不够，当时自己也初步地了解和参与了生命关怀的学习和实践，想要多做一些。从内部通讯录上找到了这名同事，然后就开启了我们的聊天。那时候的他虽然经常需要休息，但还是可以直接聊天，语音沟通的。但随着病情的加重，沟通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…… 不过好在知道他在生病后也有看书，也对佛学有兴趣，于是我们在嘘寒问暖，聊聊生活，工作之外，又多了一个话题。

生命关怀的学术基础只有两种，心理学和宗教。而心理学也更偏向于活人的部分，对于面临死亡的人来说，心理学上的知识略显不足。而宗教信仰反而包含了整体生命的关怀，尤其是对于死亡和死后的说明，总是给人以希望，更容易让大家往积极的角度去思考和期待。虽然关怀时并不会去挑选对象，无论有信仰与否，无论信仰任何宗教或只是民间信仰，只要愿意接受我们的免费关怀服务时，我们都予以一样的关怀，并且努力以他能够接受的方式去关怀，在关怀上会尽量照顾他的偏好。

虽然有了聊天的主题，但每次我主动的互动还是会从病情和治疗开始，这一点对于我这样一个新手来说，是非常困难的。如果不从询问病情开始，又会觉得非常不妥，而从询问病情开始，几乎每次都会陷入无奈和绝望的境地，导致更难聊下去。除了偶尔一两次同事主动聊天（微信语音留言）之外，大多数的互动还是我主动发起的，真的感觉很困难，因为不知道该如何恰到好处地互动，也有好多次拿起手机在联系人里面找到他，又不知道说些什么，然后放弃。但回头一想又觉得不合适，如果连我这样参与过整体生命关怀培训的人，甚至有过实践经验的人都不去主动关怀，其他人只会更难，他能够接受到的关怀只会越少。于是每次主动聊天之前，我都要给自己先进行一番心理建设。就算如此，还是有过多次放弃的经历……实在太难了……最后稍微稳定的互动频率，大概是2个月一次。

除了联系到同事本人以外，也有和他家属进行联系，虽然病苦都在病人身上，但是跑前跑后的都是家属，而在关怀时，不仅病人是我们的关怀对象，家属同样也是我们的关怀对象，让家属多了一个理解他们的人，让家属多了一个倾诉的渠道，甚至有些现场关怀的义工还能帮忙协调一些事情。但我的关怀只能通过微信进行，因为疫情和身处海外的原因，没有办法去现场关怀。建立和家属的联系，是非常必要和关键的，因此不需要再和病人本人去交流病情了，可以通过家属了解到病情，这样和同事再交流时，就容易和轻松了一些，我们都会假装像是普通朋友在聊天一样。不仅是关怀者，还是关怀对象，其实都需要从紧张的情绪当中释放出来，喘口气。

记得最轻松的一次聊天是他说他病房里面有一个人，觉得自己“开悟”了，然后他就很着迷并且想要求证那人是否真的开悟了，我只好如实相告自己并没有这样的能力，必须找到可行的、靠谱的过来人才行，只有他们才有能力去判断一个人是否真的开悟了。尽管如此，但我还是跟他分享了一些见闻，自称开悟的99%以上都不是真的，以及一些常见的误区，大多是把某种境界当作开悟了。虽然最终也没能求证到他想要的结果，但至少他不再沉迷于此了。

病情时好时坏，多次和死神擦身而过，同事的状态也越来越差，一开始还能语音通话，文字交流，到后来眼睛模糊只能语音留言，又因为时差的关系，他醒来的时间可能我正在休息，而我有空的时候，他经常在昏睡当中，到了最后任何互动都没有了…… 剩下的就只有和家属的互动了，而每次和家属互动完，心情还是会沉重，感叹生活中的沮丧和无奈……在生死面前，我们是那样的脆弱和无力。

最后的告别

2021年2月的一天，收到家属的消息：“他走了”。虽然早有心理准备，但看到这条消息时还是异常沉重。从病重到结束，这位同事从未放弃过求生的希望，所有的互动都能感受到他满满的求生欲，家属也倾其所有全力配合，同事们有慷慨解囊，但奇迹并未出现。他的生命结束了。生命关怀也到了最后一环，结合同事对于佛学的认同并征得家属的同意下，我们在网上给他进行了一个小小的佛系告别仪式，在告别仪式上，我也参与并做了发言，部分内容如下：

你的人生虽然很短暂，但却是圆满的。 圆满的意思并不是说，我们能够做完我们想要做的每一件事情，如果是这样的话，恐怕没有人是圆满的。 圆满的意思是，我们在做每一件事情的时候都是尽心尽力的。

因此， 你的家庭是圆满的，因为你给予太太最真挚的情感和最欢乐的时光。 你的孩子是圆满的，因为他们在你的精心照顾下，健康、平安地成长。 你的事业是圆满的，同事们能够给你捐款百万之多就是最好的证明。 你的生活也是圆满的，因为你已经倾尽所有。

我们再无所求， 缘起缘灭，缘聚缘散，你赠予我们所有人的美好，我们将会永恒怀念。 我们也一同祝福你，如果生命还有延续，请你继续做一个爱笑的青年。

后记

我们的整体生命关怀是一项完全免费的公益活动。虽然大多数志愿者都有佛学背景，但我们也同样关怀过其他信仰的朋友，就本人的经历而言，也包括几名基督教的朋友，尤其是在美国，基督教的比例还挺高的。但在国内，更多的关怀对象还是无信仰人士，或民间信仰为主，甚至有一些非常坚定的唯物论者，只要本人和家属任何一方主动申请，另一方愿意配合或至少不阻拦时，我们的关怀活动就可以进行下去。

正如文中有提及的一样，虽然关怀的主要对象是临终者本人，但在实际的关怀当中，家属也是我们的次要关怀对象。尤其是一些突发情况，很多家属的应对经验不足，经常是情绪压抑，却又手忙脚乱，因此很多现场的临终关怀者甚至还会帮忙协助料理一些后事（不涉及到金钱的部分）。

社会的进步在于整体生命质量的提升。除了整体生命关怀以外，还有一个与此息息相关的主题是 —— 安宁治疗，即当病人知道已经无法治愈的情况下，可以选择保守疗法，被动疗法，以便保证生命的体面，不愿意身上被插满了各种管子最后在手术台上断气。限于篇幅，不再赘述了，有兴趣者可以自行查阅下相关资料和国内现状，令人欣慰的是，大家也开始关注并开始发展起安宁治疗了 [注2]。

最后祝所有的生命都能 —— 生如夏花之绚烂，死如秋叶之静美。

[注1] https://baike.baidu.com/item/%E4%BA%94%E7%A6%8F%E7%9A%84%E5%90%AB%E4%B9%89/15544113 五福的含义_百度百科 (baidu.com)

[注2] http://www.wenzhou.gov.cn/art/2021/3/25/art_1217832_59048258.html 温州首个市级安宁疗护（临终关怀）病区获批 (wenzhou.gov.cn)